流放朗伊尔
朗伊尔的神灵不会容忍一片死寂的灵魂共存。
当你还留恋这个梦境般的世界,别忘了接受极光圣洁的审视。
那将成为你梦中遗留的最后一块净土。
行走在永冻土上的雪地平原,远远望去,排排银白色墓碑严肃地而又屹立于风雪之中。
来到这里,或许会抱着一丝丝怀疑与惊恐,但更多的,应该是对那曾不幸感染西班牙病毒而倒下的雪地煤矿工人深深的敬意。
1997年,挪威,朗伊尔城。
极光下的红房子显得十分恬静,羞答答的,像雪地里的苹果似的。
那被衬托着更加耀眼而冠冕堂皇的建筑,是斯洛尔巴大学,挪威最靠近北端极地的文明圣地。
台阶上的周松明优哉游哉地望着天边那一抹光色。
那如梦如幻之景,怕是仙女打翻了王母梳妆台上的眼影,慌里慌张地用衣袖擦拭出一道道优美的弧光。
他遮住风,点起一根烟来抽。
嘴里还喃喃不停地赞美着远处几位少年出彩的雪橇表演。
他一边时不时地拿起手头斯洛尔巴天文观测站的最新资料,若有所思地瞅着几眼。
三十二岁的他吸烟,看起来莫过于最平常的事了,年轻人的压力总是漂浮在烟尘斗乱之中。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坐起蹑手蹑脚地掐掉那半根没抽完的烟,塞入雪地里,又踩了几脚。
看到里屋的苏珊娜博士与挺着小肚子的妻子交谈甚欢,他耸下肩来,松了一口气。
朗伊尔城的夜色还要持续两个月之久,对于刚飞过来不久的周松明来说,这里的作息还是不太适应的。
他戴上墨镜,躺在屋檐下的柱子边,惬意地享受这忙里偷闲的慢节奏生活。
坐在台阶上许久…
他想起来手头的工作似乎还未交接完成,他又爬了起来,翻看起手边的资料。
为庆祝半个月前的京港回归——
国家航天局天文观测实验中心指派了系外生命观测小组组长兼博士生导师——周松明到挪威斯洛尔巴天文观测站交流学习。
他顺便把自个儿妻子李一柠也带了去。
教授还给他放了半年的假用于探测研究。
虽然说有带薪休假,但他的心里不是滋味,说好听点叫换个地方研究系外生命的课题,说难听点,那对于他来说——“流放”。
但一想到他的妻子李一柠怀孕,他就喜笑颜开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听苏珊娜博士的意思,好像这课题完成不了就不能回去了一样。
保险起见,他把自己的研究资料藏在优盘里,总是怕谁会偷走自己的研究成果。
东一区时间晚八点,他推了推眼镜,径直走进斯洛尔巴大学,还有他宝贵的研究资料。
“……”
“听说你们所里的那个计划很出名…”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具体负责的已经早转交给武仙站了…”
办公室里的两位女士密切交谈着。
大学厅堂里很安静。
周松明细心擦拭了几下上衣,对着手掌哈了口气,确认没有烟味之后,敲了敲门。
“噢!周博士!”
“很高兴见到你!周博士!我是苏珊娜,和您对接的博士生。”
苏珊娜女士梳着短发,彬彬有礼地迎接了周松明。
他客气了几句,坐在妻子旁边笑着。
妻子李一柠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
李一柠轻轻地闻了闻,望着一脸乖巧的周松明。
这样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刚想问他干什么去了时,他却抢先一步:“我去看雪橇比赛了,顺路给两位女士带了点水果!”
苏珊娜低头望了望他的脚边,礼貌性地问:“周博士,您是全放在门口了吗?”
周松明听到这话,迟疑了几秒。
他尴尬地点了点头,看向妻子。
“看我做什么?想抽就抽呗,别在我面前,别让我看见!”
“藏着掖着的……”
李一柠有些生气地说道。
他一脸愁颜赧色,却是吸取了些教训。
心想在学生面前不给自己台阶下,也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他只得慢条斯理地整理起包里的资料来。
“哈哈,一柠姐姐别生气啦,周博士这样也算是一种闲情雅致嘛!”
苏珊娜帮着打了个圆场。
她又讲了几句英语,从办公室的红木抽屉里取出一把锁的钥匙,打开了放在角落的保险柜。
她低心下意地寻找着,终于翻出一大沓崭新的资料来。
上面一行醒目的黑体字引人注目——国家航天局。
“有点礼貌好吗,松明?苏珊娜是我大学很好的同学,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平心而论好吗?”
李一柠捂着肚子,俯身小声对周松明说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千万别生气啊!小心动了胎气!”
他慌张地望向李一柠小皮球似的肚子说道。
“知道就好!”
李一柠白了他一眼。
“是这样周博士…”
“我们来对接一下手续好吗?”苏珊娜友好地伸出了手。
周松明用手抹了抹袖口,缓缓地站起握了半掌:“好的没问题!”
“先向您确认一下信息好吧,您不用作答,只用最后告诉我有没有错误的地方就OK!”
苏珊娜捧着个文件夹说道。
她稍微严肃了一下,拿起笔在白净的一张表上画起了对勾。
“国家航天局天文观测实验中心周松明博士…”
“兼系外生命观测小组组长…”
“已婚…有子……”
“身份证号……”
说是麻烦,其实都是严谨,这也是工作要求所在,不像某些地方那么随便。
他叹了口气,比查户口还累人,伸了伸懒腰。
“噢好的周博士,一柠姐,最后请出示一下你们的身份证和护照…”
“…就可以先去斯洛尔巴天文观测站了,我们这边已经通知过了,到时候会有人接应。”
苏珊娜交代道。
“对了,对接代号为‘天梯’”
“天梯?”
李一柠愣了愣,觉得有些耳熟。
“计划的始作俑者?”
苏珊娜微微一笑。
她点了点头:“的确是你想的那样,中心后续的计划我们会在工作中详细告知二位的!”
周松明有些疑惑,是什么秘密能直接越过科研人员,传到灵敏机智的情报女人耳中的?
单纯从个人角度来说的话,这些机密术语在非科研工作场合是不能够随便讲的。
当然,这也是他个人觉得而已。
单单从家庭地位来讲,他可能没有什么胆子,甚至机会,在他妻子面前讲这些话。
这可能令他在以后的探测工作中的关系十分尴尬。
毕竟是和他妻子在一块儿工作。
还没等周松明把他心里没敢说的话说出来,李一柠就拉着他的人和行李箱子火急火燎地离开了。
看来她也不想听这个家伙泛泛而谈了。
东八区的时钟时刻在转,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逃逸。
在他们看着清冷的科研室里,唯有,一点一滴时钟奔走的声音让他们感到些温暖…
周松明捏了捏手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回了头。
“拿不动了吧?我来……”
他转过身,接过妻子手头沉甸甸的手提箱。
在这零下温度的寒冷风中,他使了使劲,把手提箱放在斯洛尔巴天文观测站大门口。
点了一根烟,又立马掐掉了。
李一柠默不作声,只是淡淡地把双手插进兜,哈了口热气。
� �“什么时候能回?”
她走到周松明面前问道。
这次的观测任务说白了就是,把他这几年没达到的目标给攻克了,收个尾——
找到合适的系外生命体和宜居星球,他大致就可以打包回府了。
“什么,一柠?你忘了咱们出来是干什么的吗?”
周松明瞪大眼睛问道,收起烟盒来。
观测站外除了大门锁边这两颗扎眼的大灯泡,屋顶雷达的红光,周围一片漆黑——
黑得似乎可以装下若干个黑洞,大门外站着的二人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话说这也太突然了,从下飞机时到这里才短短三天时间。
所谓的探测任务也绝不是嘴上说说,难倒周松明好几年也是在情理之中。
时间已经窘迫到火烧眉毛的地步了。
“我不管!来这里之前你答应过我,说好只是来玩!”
“刚才苏珊娜说得很清楚了,你又得在这里待个两三年的对吧?”
李一柠含着泪水说道,大门外的冷风吹得她的眼角生疼。
“好,一柠,我答应你,只要观测任务一有眉目,我们马上飞回去,好吗?”
他看起来很冷静。只不过言语中带了些不真实,看着她都快气跳起来了…
他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等着吧,反正肚子里有你的孩子,我看你几时完!”
说完便扭过头,一把撩起头发,气冲冲地跨上台阶。
她费劲地拎起手提箱就进了观测站的门……